那是一个北方寒冷的冬日,暖气片微弱的温度不足以影响整间办公室,我缩着脖子抱着热水杯坐在暖气旁边,妄图得到些许的温暖。
桌子上正在充电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,我有些不快,恹恹的站起来,拔掉数据线,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
喂?哪位?
你大爷我!
声音很熟悉,我稍微想了一下,便骂道:
你出来了?死猴子!
对方哈哈大笑起来。
我已经回来了,上午刚到,下午就给你打电话,怎么样,够意思吧,几点下班,我去接你,晚上好好喝两杯。
猴子本名叫陈国兴,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,人们形容俩人关系非常好时经常会说,我们俩是穿开裆裤就认识,事实上我跟猴子在还没有穿开裆裤之前就已经认识了,我虽仅仅比他大十一天,但却可以经常摸着他的头顶对他说,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。每次都说得猴子无比郁闷,却也无可奈何。
在我的老家,长辈一般把晚辈名字的最后一个字重复来当作小名,显得亲切,所以我从小就大大方方的管他叫“猩猩”,他却不得不在大人面前喊我“妖哥”,但是随着我们慢慢长大,从电视机里认识了一种浑身黑毛的灵长类动物以后,他就再也不让我叫他“猩猩”了,于是我干脆的给他换了一个称呼——猴子。
人有所期盼的时候,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慢,好不容易熬到下班,我跑出单位,猴子已经在一辆深绿色的吉普车里向我招手了。
没有一种晚餐比一桌热气腾腾、香辣扑鼻的火锅更适合这样寒冷的冬夜了,我和猴子找了一家以前经常光顾的小店,人不算多,我们挑了一个相对僻静的靠窗座位。
怎么样,外面的空气很新鲜吧,出来的感觉如何?
你能不能别老说出来出来的,搞的老子好像真的进去了一样。我那叫光荣退伍,听清楚没有,一定要再退伍前加上光荣俩字儿。
你拉倒吧,当初是谁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给我打电话,说恨不得马上就翻过部队大院的围墙跑回来的。
那是刚进去的时候,呸,刚入伍的时候。
你不是前半年就出来了么,怎么现在才回来。
猴子放下筷子,喝了一口酒,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两道,摸索着从椅背上搭着的外套里掏出一包烟,扔给我一根,自己点上一根,说:
前半年就退伍了,回家呆了两天,然后就被部队上的战友叫去省城了,那家伙家里有钱,开了一个挺大的户外用品店,叫我上去合伙干。
哟,不错嘛,几天没见出息了啊,都当上老板了。
老板,哼,你别特么恶心我,我哪有钱入股,充其量不过是个跑腿打杂的,不过我那战友人还算仗义,给我的薪酬也还过的去,我暂时也没什么干的,就在他哪里瞎混呗。
那你为什么现在回来了,年底可正是销售旺季啊,你不指这两天好好赚一笔?
你还知道销售旺季,懂得不少啊。
猴子笑着弹了下烟灰。我的战友新招了几个帮手,我自然就闲了下来,所以我请了假,年前不准备再上去了,回来歇歇,当了三年兵就没怎么好好睡过觉,得补补。
切成薄片的羊肉在沸腾的锅里短暂的汆烫之后变得香甜软嫩,入口即化,我们俩一边吃一边喝酒,聊的也是不亦乐乎,窗外寒风刺骨,我们俩却吃个满头大汗,猴子撸起袖子,我看到他右手小臂有一道黑红色长长的伤疤。灯光下,像一条巨大的蜈蚣。
挂花了?我用筷子指着他的右臂。
猴子笑了,这是我执行任务时和持枪歹徒英勇搏斗,被穷凶极恶的歹徒用手枪打的,还好枪子儿只是蹭了一下,没伤到筋骨。
靠,猴子,你可以啊,居然敢赤手空拳和持枪歹徒搏斗,最后呢,歹徒被你制服了么?
当然!猴爷出马,岂有不胜之理,那歹徒被我当场擒获。猴子满脸的正气,信誓旦旦。
去你大爷的,老子和你光屁股长大,你嘴里有几句实话几句假话我闭上眼睛都听的出来,你这套蒙蒙未成年的小姑娘还凑合,蒙我?你道行还浅点,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!快说,怎么弄的。
猴子揉揉鼻子,又掏出一支烟点上。
妖哥你这样就没意思了,我为了编这套词可没少下功夫啊,以后娶媳妇讨老婆可都指着这条疤呢。
你少扯淡,我都没有娶老婆呢,你着什么急。
这条疤啊,说来话长。
那就往短了说。
越短越好?
我点点头。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,要说快说,不说拉倒。
猴子伸出手指自己扒拉着数,嘴里念念有词,然后朝我伸出四个手指头。
四个字就可以说清楚了。
哪四个?
打-靶-走-火。
我一口酒没有憋住差点呛到气管里,扶着桌子不住的咳嗽,眼泪都流出来了,服务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,跑了过来。
猴子摆摆手,示意服务员不用管我,然后轻声说:
我这哥们喝的有点多,想起了甩了他的初恋女友,泣不成声了,没事一会就好了,没办法,重感情的人都这样…
服务员女孩善解人意的点点头。对猴子说,那你多劝劝他啊,别想不开,喝多了伤的是自己的身体…
猴子你大爷的,我….,我又咳嗽起来。猴子哈哈的乐着。
我不太记得那顿饭吃了多久,因为到后来我的意识被酒精麻醉变得模糊起来,尽管我还能自己打车回家,但只能依稀还记得猴子说他天生就是神枪手的料,还向我吹嘘他的枪法如何了得,还说他车里还放着一把…
第二天早上,模糊的意识开始逐渐苏醒,我闭着眼睛忍着头痛把昨晚上残存的记忆片段一点点的串起来,当想起了这句话的时候,瞬时头脑变得无比清醒,“车里还放着一把!”我从床上弹起来,手忙脚乱的去找电话,心想去你大爷的死猴子,从部队偷枪出来可是重罪啊。
电话通了,没人接,我再打,依旧不接,继续打,还是没人接…猴子,算你狠。
我给领导打了一个电话,说家里临时有事,请了半天假,然后打车去猴子家。
开门的是猴子他爸,见我气喘吁吁,有点发愣,但也没多问什么,告诉我猴子还在睡觉。
猴子的房门没锁,隔着门就听见了猴子如雷般的鼾声,我推门进去,一把就掀掉了猴子的被子。
只穿着裤头的猴子一蹦老高,眼睛都没有睁开就来抢我手里的被子,三年兵果然没有白当,他力气极大,我被拉得一个趔趄,和他一起倒在床上。
你特么要死啊大清早的吵毛吵,昨晚不是跟你说了我要好好补补觉的么?你昨晚喝那么多不困啊?猴子揉揉眼睛好容易才睁开,看见是我,勉强压住怒火,牢骚满腹。
我不管那么多,继续抓住他的被子,压低了声音问他:你说,你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回来避风头来了。
我?见不得人的事?猴子一头雾水。
你少特么装蒜,昨天晚上你都跟我说了,酒后吐真言,我记得很清楚。
我说什么了?我说什么我真不记得了。
你是不是从部队偷枪回来了,你最好现在老老实实承认,否则我特么也帮不了你。
偷枪?你脑子喝糊涂了吧,我哪来的本事从部队偷枪,你特么当过兵吗?你知道部队上的枪是怎么保管的吗?你知道我们领枪要走多少程序吗?偷枪,我特么要是能把枪从部队偷出来,那我就能直接去偷花旗银行的保险库!
猴子睡不成了,站起来去找自己的裤子和拖鞋。
我一想也是,但是还是得确认一下。
那你昨天晚上说你车里还有一把,那不是枪是什么东西。
猴子想了一下,拍拍脑袋。
你就是为了这个来的?
废球话,老子大早上请假来找你,不是为了这个还能是什么。
猴子乐了,朝我眨眨眼,一脸的神秘。
真的不是枪,但也是个好东西。